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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父亲的话篇一
《致父亲的话》
致父亲的话
江水
无意翻看以前的信件,父亲留给我仅有的一张信语,让我思绪万千、彻夜难眠!
父亲走了##年了,今年应该是他老人家的##诞辰。
作为他的儿子,我想说什么呢?我只
能书写出一些回忆,以表祭奠……
他老人家走过的这##多年,是我们家
庭翻天覆地的几十年。这几十年的家庭
历史太丰富了,他的人生历程也太丰富
了。我听不够、体会不尽,也享用不完!
我只能在我的思念中寻找,寻找他老人
家在我一生中留下最深烙印的东西。
少儿时,父亲就教育我们说:做人,要做‘有骨气的人’。他还不止一次写信勉励我,在我##之时也没有忘记对我的告诫。做“有骨气的人!”不但贯穿了他自己的一生,也从小给我们姊妹们树立了人生做人的准则。纵观父亲的一生,从年少从政“潜力干部”到划为“右派”贬至乡下,乃至后来“平反”后的东山再起之历程,历经冤屈、坎坷、磨难,都一直顾全大局、俯身实干、担当责任,可以说一生都在做“有骨气”的人。该沉下时,他沉下了;该忍耐的,他忍耐了;该承担的,他承担了。他由衷地对我们说:无论何时,都要明白一个理‘知识能改变人’。在#####村的人都知道,在他被划成“右派分子”
的漫长岁月中,不管是在生产队里分值极低的田间劳作,还是上山砍柴、卖柴的艰苦磨难,都始终力所能及地让我们姊妹上得了学。#姊妹啊——在那种艰苦环境的岁月中,别说供人读书,就是纯养家糊口都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情,真的特别不容易!
在我心目中,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父亲在出来参加工作后,很短时间内就升到了##县委秘书长职务,在当时是属“年轻有为”的干部;特别是他的思维,在我看来:他站得很高、看得很远。在勒紧裤子的大集体年代,他始终思考着我们姊妹们的出路,历经磨难也要想方设法让我们去上学,而且坚信我们姊妹几个肯定会为此而受益;虽说我大哥连##也没有读(是他自己读不下去),但他却是我父亲最关爱的人,在##未考入##的年内,立马给他找了个理发师傅学手艺——农村有门手艺就能吃百家饭,一生就不会吃太多苦,这是当时令人羡慕的就业渠道;对大弟没有考入##的现状,优先安排了顶替(“退一进一”的用工机制);当村里为数不多的人家添置了碾米的硦、磨等工具时,我父亲也克服各种困难,将这添置家业“计划”付诸了实践;就在他临走时,也仍然惦记着儿女们的前途,曾三番五次地重复告诫身边的亲人,不要影响当时正在####的我……所有这一切的一切之“琐事”,无不体现出我父亲超人的眼光、谋略和智慧!
“我的笔,从粪坑里捞起来了!”那是父亲在得到将要“平反”的消息后,从心底里发出的肺腑之言。在那些蒙冤漫长岁月里,父亲对污蔑不实所谓的“问题”,一直在忍气吞声的砍柴、卖柴与耕地中发泄。我清楚的懂得,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回到老家务农是怎样的一
种侮辱和打击,其内心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纵观历史,有多少知识分子为此而自缢解脱的?)!我父亲并没有怨天尤人、寄人篱下,而是在苦难中分解、淡化;干活实在太憋气、超体力负荷了,心情偶尔也会有所暴躁,自然我妈也就跟着受些委屈——为此,他也曾说过“我从不亏欠别人,我唯一亏欠的就是老#(我妈妈姓#,他一直这样爱称的)”。他好像深知总有一天会得到“平反”,但不知道这一等就十几年!十年啊!十年的煎熬、十年的艰辛坎坷,这是何等的漫长,没有不屈不饶的毅力,是难以坚持下来的。父亲的文笔功底很深厚,书写的字体也很有气势,虽然十几年的繁重农活,毁灭了他鼎盛的事业、摧残了他并不魁梧的身躯,但父亲那不屈不饶的顽强毅力,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一代人!
父亲很讲究家庭的和谐、发展,每年正月,在我姐姐及姐夫都来齐了的时候,均会以茶、酒聚会的形式召开家庭分析会,大家提议、交流、探讨。家庭分析会里,每个人分别对往年(主要是经济)的工作、生活、家庭进行总结,并阐述来年的设想、打算,亲戚们就相互提议、纠正与策划,而父亲每次都以独特的观点和处事经验,挑明适合每个人、每个小家庭的建议和意见,以求来年有更好的发展;也只有这个时段,未成年的孩儿们也一样可以到场旁听,一些平时接触不到的事理得到传教上的升华!大家这种互相交流、探讨的推心置腹聚会,一直延续到父亲的离去,大家族为此形成的团结、互助与和谐的家风,在各自小家庭中也得到了传承!
父亲是19##年#月走的,那年他退休在家刚好到花甲之年,他的
离开对我、对我家都是地崩山
裂、顶梁倒塌。记得19##年##
月我####时,父亲和母亲很是
喜悦地一起陪送我到##(大
队)集中,虽然我马上要远离
家乡,但父亲心情很好(我的
##与“工作分配单”同时下
发),一路上不停的嘱咐我:去了##不要分心,加强体魄和口才的锻炼,争取多学到一些技能……而这次分别,却成了我与父亲的永别;听说父亲是因为关大门突然中风的,在他中风以后,头脑很是清醒,并似乎知道自己会不行,总是强调一些后事,而且嘱咐家人:##(我的小名)的工作分配证所放的位置、他在##不能打扰等;当时并无大碍的他,却因为时逢暴雨、河水暴涨、农村医疗落后等,而耽误了最佳抢救的时间。父亲的离开,对原本家底薄弱的家庭,真的是山崩地裂,除了在经济上失去了主要支撑——我还有弟弟、妹妹在读书,姐姐##已经出嫁,仅靠##这点微薄收入,支撑弟妹的学费,就连家人习惯了的精神依靠也瞬间瓦解!无疑这对我们家庭来说是场倾覆性地震。
父亲的一生,是不平凡的一生,是历经坎坷和磨难的一生,他吃尽了人间艰苦,却没有享受到晚年生活的人生幸福。父亲风华正茂之时就划为“右派”,农村煎熬了十几年,在父亲“平反”时却又正逢“干部队伍年轻化”,所以他没有再走从政之路,而是选择了就近的
企业(#####厂)发挥余热;工作十几年,省吃俭用,终于将农村的房子盖起来了,却又面临退休;原本退休回家清闲点可以开始要享受生活的,突然中风的灾难,剥夺了他一生仅有的一丝期望。父亲没有享受到生活,走得太匆匆,连我这做儿子的都没来得及和他见个面(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心结)——我对他的思念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为我这个做儿子的未能对他尽一点孝道而愧疚不已!
当然,今非昔比,妈妈已经在享受天伦之乐了,如果父亲在天有灵,看到今天我们大家庭的和谐壮大,也一定会含笑欣慰的。
父亲,你安息吧!
致父亲的话篇二
《感恩父亲节——写给父亲的话》
致父亲的话篇三
《感悟感恩--写给父亲的话》
父亲
致父亲的话篇四
《说给爸爸的话》
说给爸爸的话
姓 名:张丽
地 址:江苏省 泰州兴化市 西郊中心校 北郊中学 初三(1)班 家庭住址:江苏省 泰州兴化市 西郊中心校 北郊中学
指导教师:张巧凤
手机号码:15896060873
我最爱的爸爸:
爸爸,您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恨您。恨您带给我的贫穷„„
您知道吗,接触贫穷并不是在所谓的课本里,而是在实实在在的生活里。没有电灯只好到同学家去写作业,在外人面前不敢说话,无论到什么地方去我都会选择站在角落里。在外人眼里,我是一个多么内向的女孩,其实有谁比我更清楚自己心中的那份自卑„„
而且这种恨意从我上初中起就变的特别强烈。我特怕开家长会,因为您的旧中山装和破布鞋只会换来老师的怜悯和同学们的嘲笑,而这是我最不想看到和面对的„„
假如恨可以改变现实生活的话,我可以恨千百回,可我已恨了千百回您还是我的爸爸。于是我渐渐明白了,爸爸的身份永远不可以改变,假如您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只有靠自己。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坦然了许多,也长大了许多„„
可真正使我长大的不仅是年龄,而是生活„„
那个礼拜天我特别不想呆在家里,因为我无意中把邻居家的东西给弄坏了,邻居正在找“凶手”,我很想逃走,正巧您骑着三轮车准备离开,我立刻说:“爸爸,我跟你去吧。”您没说什么就答应了。很快就到了您“工作”的地方,那是一块钢厂的荒地,四处堆的都是炼钢的废渣块,废渣块很大很大,堆的就像山一样。爸爸很快从三轮车里拿出准备好的大铁锤,铁锤很重很重,可拎在您的手里显得很轻很轻,我知道这是您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结果。您走到大废渣面前抡起大铁捶就开始砸起来,每一次大铁锤抡起的高度都超过您的头,每一次铁捶砸在废渣块上都会溅起火花,每一次铁捶砸下去,都会有汗珠跟着掉下去。可您知道吗?跟着您汗珠一起落地的还有我的泪珠;您知道吗?你的铁锤分明砸在了我的心上,您听到铁渣碎的声音,却没有听到我心碎的声音。透过朦胧的眼睛我分明看到您失望的眼睛:废渣块里没有铁。废渣里的铁那是你要找的“宝贝”,可这“宝贝”究竟躲在哪块废渣里呢,爸爸,您知道吗?您不知道,您只有不停的砸,脱掉一件又一件衣服不停地砸„„血汗钱,爸爸,我终于知道什么叫血汗钱了,可知道血汗钱的来之不易后您让我怎么还敢碰钱呢?那分明就是您的汗,您的血,您的生命啊!
您用您的力气养活了我们一家五口人,当时的日子虽然过得很艰难,但我们都感到无比幸福。再怎么困难的日子我们都过来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艰难是我们不能跨过的„„
谢谢您,爸爸,其实这些话,藏在我的心里已经很长时间了。谢谢您给予了我们生命,养育了我们,并用您的艰苦的一生教育了我们,我想女儿这一生都会以您为荣。
爸爸,谢谢您是我的爸爸„„
您的女儿:张丽
2012年4月7日
致父亲的话篇五
《写给爸爸的话》
《写给爸爸的话》爸爸,你最近过得好吗?我在这个世界上,是你的宝贝,而奶奶最爱的人是爸爸和爷爷,妈妈,我!谢谢你对我的贴心照顾,如今,我背着你来到了一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在那里,有吃的,有玩的,可好了!比天堂还好,谢谢,我说谢谢你可能听不见,因为……一句话:人生就是一件衣服,你年轻,衣服的颜色亮丽无比,你中年的时候,衣服的颜色亮的有光泽,你老了,衣服的颜色暗暗无色……济南市舜耕小学4.1 韩佳琳本文系用户原创文章,未经允许禁止!
致父亲的话篇六
《致父亲的一段话》
致父亲的一段话
父亲走了11年了,今年10月15日,是他老人家的百年诞辰。
作为他最小的儿子,站在他的墓前,对着他的雕像,我想说些什么呢?我能说些什么呢?
他老人家走过的这百年,是中国扭转乾坤、翻覆天地的百年。这百年的中国历史太丰富了,他的人生历程也太丰富了,我看不尽,听不够,也享用不完。我只能在我的思念中寻找,寻找他老人家在我一生中留下最深烙印的东西。
少儿时,父亲就教育我们说:对人,要做“雪中送炭”的事情。他还不止一次写给孩子们:“雪中送炭惟吾愿。”“雪中送炭”的待人情怀不但贯穿了他自己的一生,也从小给我们子女树立了一生待人的准则。纵观父亲一生,在党内生活非正常期间,历经冤屈、坎坷、磨难,却从来无怨无悔、顾全大局,一生都在“雪中送炭”。该谦让的,他谦让了;该忍耐的,他忍耐了;该承担的,他承担了;该挺身而出时,他都挺身而出了。他由衷地说:“我这个人呀,一辈子没整过人。”人所共知,在党成长的漫长岁月中,无论是在“左”的或“右”的错误发生时,“没整过人”,就是在人一生最艰难的时刻帮了人。在那些蒙冤岁月里,父亲对污蔑不实的所谓“问题”,能揽过来的就坚决揽过来,宁可一个人承担责任,也绝不牵连他人。他说:“我身上的芝麻,放在别人身上就是西瓜;别人身上的西瓜,放在我身上就是芝麻。”许多人听了这话落泪。“没整过人”应该是他老人家一生中做过的最重要的“雪中送炭”的事情。
小学课本里有一篇《孔融让梨》的故事,一字一句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父亲从小对我——他这个小儿子的特别家训。父亲不止一次拿着课本,给我念这一课,拉住我的手,给我讲这一课。谦让,是父亲教给我最重要的人生课程之一。在家,谦让父母,谦让兄弟姐妹;在外,谦让长辈,谦让同学同事;谦让荣誉、谦让利益、谦让值得谦让的一切。谦让,既意味着自己对个人荣誉、利益、所得的放弃,也意味着自我人格的升华。我感谢父亲,走入社会以后,我终于明白,父亲让我从小养就的谦让习惯,在面临复杂社会关系,处理个人与他人、个人与集体、家庭与国家利益时,获益良多。不仅使复杂关系、棘手难题的处理容易获得公平、公正的结果,同时容易赢得群众的普遍认同和普遍尊重。
在我心目中,父亲是了不起的英雄。13岁上初中时,父亲就因参加进步活动,进了国民党陕西省监狱。1962年,他因小说《刘志丹》遭遇康生诬陷,蒙受不白之冤16年,其中“文革”冤狱7年半。“文革”期间,家人包括我们这些孩子无法探望他。当时,社会上传说很多:有说他提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马克思了;有说他一次批斗以后重病而死了;还有说他自杀了,或失踪了,众说纷纭,杳无音信。我们一家人心上阴云笼罩:父亲可能早已走了,早已不在人世了。
直到1972年,我们一家人利用春节千辛万苦聚首北京,打听到罗瑞卿伯伯的孩子们通过给周总理写信的方式与罗伯伯重逢相见,全家人才重又燃起希望,一起商量说:我们也给周总理写信。给总理的信发出时间不长,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来人了,其中两位还是父亲担任国务院副总理时候的老人。来人传达总理的批示说:你们的父亲还健在,不久会安排与家人见面。我们既兴奋又激动,相约见到父亲时,谁都不许哭,不让父亲担心。
1962年,父亲蒙冤时,我才6岁,离开父亲时,我才9岁。在我心里,父亲早已是一个遥远的、可思而不可见的梦。梦里的父亲一头乌发、身材伟岸,既威严又慈祥,可当他一旦走近,我扑过去要抱住他时,他却消失了。7年后,得知他还在人世,我悲喜交集,见父亲的前夜,竟一夜无眠,浮想联翩:父亲的形象一次又一次被我重新描摹,父亲见我的第一句话一次又一次被我反复猜测„„
见到父亲时,我震撼了。父亲与我幼小心灵中的父亲形象已截然不同:一头乌发已然不见,瘦了,苍老了,两鬓斑白。他凝视着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谁都没想到,父亲与全家人相互打量着,见到我时,他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是近平还是远平?”听到他这样问我,大家都哭了,父亲的泪水也夺眶而出。他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说:“我高兴!这是我高兴的眼泪!”
唐朝诗人贺知章有诗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7年生离,我识父而父不识我,真是彻底颠覆了诗人的语境。
一家人最大的欣慰是父亲依然健在。与父亲团聚,长相厮守,是此刻全家人唯一的期盼。一家人感到最振奋的是:虽然岁月无情,但父亲依然是一派壮心不已的气概,我们放心了。
只是,我们心里都有一个疑团:这么多年,没人探望,没人说话,远离亲人,与世隔绝,“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后来,听他慢慢谈起往事,我们才知道,对父亲那些沉重岁月的表述,用“熬过来”这个说法是个天大的谬误。
身在冤狱,父亲对人民、对党的信念没有过丝毫动摇,他一直准备着为亲爱的人民、敬爱的党继续工作。他说,马克思的晚年,不是背诵拉丁文的诗歌,来保持敏锐的思想和记忆吗?没人说话,我就对自己说话!他开始背诵《矛盾论》、背诵《实践论》、背诵“老三篇”,不但磨砺思想,也磨砺语言。慢慢地背诵如流,昼夜不舍,晨昏无辍,本应度日如年的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悄悄流走了。
为了保持一个好身体,父亲坚持了长年锻炼,把枯燥的身体锻炼做成了一天最愉快的事情:每天,他先是做一日两次的斗室转圈,先迈步正着转圈,从1数到10000,然后退步倒着转圈,从10000倒数到1;接着,他用肩膀撞墙,用后背撞墙,用拳、用掌击打全身;最后,仰面躺在床上,做仰卧起坐。仰面躺着,是当时监管方要求的睡觉姿势。监管方固执地认为,侧身睡不易观察到自杀行为,坚持要求被监管人仰面睡。为了这个“奇葩”规定,父亲仰睡了多年,上千个日夜,这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啊!我想,父亲的身体锻炼中奇特地增加了“仰卧起坐”的情节,肯定是为了对这个“奇葩”规定“以毒攻毒”。
还是为了有可以持续作战的身体,父亲对自己多年抽烟的习惯也实行了“严格管制”。他原来每天要抽两包烟,逐步减少到每天只抽一支烟。早饭后,点燃烟,只抽上一口就掐灭;吃完午饭,点燃再抽,这次,抽到一支烟的一半,又掐灭,放在一边;晚饭结束,才是他真正享受抽烟愉悦的时间:这次点燃烟后,可以抽完余下的半支烟,直抽到手指掐捏不住烟卷的时候。
沉冤得雪的父亲回到战友们身边时,大家都十分吃惊。小平和叶帅当时就愣住了,叶帅说:仲勋同志,你16年备受磨难,身体竟然还这么好?!毫无疑问,父亲在逆境中长年砥砺的敏捷思维和健康体魄,对他后来主政广东,大胆施行改革开放,奠定了最重要的基石。
及至年齿渐长,阅世日深,我对父亲蒙冤人生中锲而不舍的身心砥砺有了更深的理解。16年蒙冤,父亲为什么能够天天如一地无畏面对,是因为在他心里,人民至上,党至上,为党和人民而战斗、奋斗,是他心里的无上快乐。“战斗一生,快乐一生,天天奋斗,天天快乐”,这16个字是他晚年对自己一生的总结。顺境如此,逆境亦如此。在这样无私的精神世界里,个人荣辱得失毫无位置。无私方能无畏,父亲蒙冤生涯中的无畏,正是源自他的无私。
父亲一生,参与完成了党的两大历史使命:一个,是与刘志丹、谢子长一起,创建了众所周知的陕甘边革命根据地;而另一个,则是在邓小平、叶剑英的亲自支持、中央的直接领导下创建了广东经济特区。陕甘边革命根据地后来成为中央红军的落脚点和红军抗日的出发地;而经济特区的创建“杀出一条血路”,对此后中国的经济腾飞,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起到了“先行一步”的引领作用。参与完成这两大历史使命,父亲都是“受命于危难之时”,没有无私无畏的政治胸襟,这两大使命的完成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广东经济特区的建立,我亲历其时其事,有一点集体记忆中的个人补充。改革开放至今35年了,深圳、珠海、汕头、厦门4个老经济特区日新月异,带动浦东、前海、横琴、南沙、上海自贸区等一批新的经济特区成批崛起。父亲要是还在,看到他在中央支持下亲身参与决策、参与实施的特区建设事业发展得这么快,他该多么欣慰啊!不止一个人问过我,你父亲甫一复出,临危受命,主政广东,《光明日报》第一天发表解放思想的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广东媒体第二天就全文转载,并在全省开展“真理标准”的大讨论;不久,又代表省委向中央提出放权,要广东的改革开放先行一步;他的政治灵感是从哪里来的?我总是从不犹疑地回答说:“无私无畏!”
因为在当时的政治气氛下,政治禁区比比皆是,冲破禁区的政治勇气首先来自无私无畏的政治胸襟。要像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所说,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实实在在“杀出一条血路来”,没有无视安危、不怕犯错、责无旁贷、义无反顾的无私无畏精神,就不敢大胆颠覆禁锢思想的政治教条,也无法提出任何新观念、新政策、新办法,去面对和解决实践提出的新问题。如我父亲者,当时有一大批老同志,由于无私无畏,变得有识有谋,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做出了复出履新后的历史贡献。
1978年,我已考入洛阳外国语学院。因为是部队院校,管理甚严,暑假只有7天假期,我匆匆去广东探望父亲。没想到一见面,父亲就给我出了题目,要我陪妈妈到深圳去,一路多看看,了解第一手资料,要大胆谈看法——一个年轻大学生的看法。沿途,我看到地里干活儿的几乎都是妇女,当家男人多数跑了,逃港了。我看到被抓的浑身湿漉漉的偷渡者,被铐着,武警牵狗押送着,因为当时偷渡是“敌我矛盾”。我看到深港两地的白昼:深圳这边,沉寂渔村,香港那边,繁华闹市;而两边的夜景,深圳这边,渔火昏暗,香港那边,灯光辉煌。强烈的反差,让我有了强烈的诉说冲动,父亲鼓励年轻大学生说看法,我是“匹夫有责”。
我回到父亲身边时,带去了所见所闻。我说,明摆着,这边贫穷,那边富裕,谁不向往美好生活呢?这边姓“社”,那边姓“资”,老一辈革命一生,要的就是这样的社会主义吗?还不如500多万人的香港呢!这类议论,也是当时社会上的私下话题。父亲听着,记着,沉思着。
后来我慢慢知道,父亲为了了解第一手资料,不仅跑遍了广东的23个市、县,还与秘书经常悄悄上街买菜,碰见谁,不管认识与否,就家长里短地与人聊天,多方面了解了广东当时的穷困:5500万人,1000万人吃不饱,“鱼米之乡”的老百姓几乎既没鱼吃也没米吃;粤北的主食是红薯,而吃的主菜是空心菜。这可不是今天我们吃的又细又嫩的空心菜,那时的空心菜,又粗又长,产量很高,却难以下咽,号称“无缝钢管”。同时,他也了解了“逃港潮”的一时泛滥,不只是沿海人觉悟出了问题,更是我们的经济出了问题。父亲希望从不同方面得到最真实情况的印证,以形成自己的政治思考、政治决策。我探望父亲的假期之行,恰好被他抓了一个“飞差”。
今天,特区已经发展变化得认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谁能想到,今天深圳第一家上市酒店深圳新都大酒店,当年只是贵州生猪出口基地;而处于更中心位置的深圳五星级阳光大酒店,当年则是湖南生猪出口基地。今天,“那边”,香港人络绎不绝迁居深圳,在深圳安家落户;而“这边”,美丽富足的深圳令民众乐居,“逃港潮”已成为一个历史名词。当时,许多优秀企业家参与了改革,一批国有企业、股份企业、民营企业,现在都已成为享誉世界的企业航母。父亲的百年诞辰,他们纷纷表达哀思之情,共同的心声是:广东的先行改革开放,使他们和他们领导的企业提前享受了改革开放的红利;而改革开放的红利也给南粤大地带来巨变,无数年轻人享受了伴随巨变而至的稳定工作和舒适生活。我相信,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会面含微笑,注视着这一切。父亲当年实施广东先行开放的壮举,遭受过多少无形的政治压力,经历了怎样艰难的政治选择,父亲没有说过,我们亦无从猜测。但有一条是肯定的:父亲内心的使命感来自人民,人民的追求就是对父亲的命令,父亲只是又一次听从了人民的召唤而已。
致父亲的话篇七
《致父亲的信》
最亲爱的父亲:
你最近曾问我,我为什么说怕你。一如既往,我无言以对,这既是由于我怕你,也是因为要阐明这种畏惧,就得细数诸多琐事,我一下子根本说不全。我现在试图以笔代言来回答这个问题,即便如此,所写的也仅仅是一鳞半爪,因为就在写信时,对你的畏惧及后果也阻塞着我的笔头,而且材料之浩繁已远远超出了我的记忆力和理解力。
对你来说,事情一向都很简单,至少你在我面前或不分场合在许多其他人面前是这样说起这事的。在你看来,事情大致是这样的:你一辈子含辛茹苦,为了儿女们,尤其为了我,牺牲了一切,因而我一直过着“花天酒地”地生活,享有充分的自由,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愁吃穿,什么也不用操心;你并没有要求回报,你知道“儿女的回报”是怎么回事,但他们至少应该有一点配合,有一点理解的表示;我却从来都躲着你,躲到我的房间里、书本里,躲到一帮疯疯癫癫的朋友那里,躲到玄而又玄的思想里;我从未对你倾吐过肺腑之言,从未陪你去过教堂,从未去弗兰岑温泉探望过你,在其他方面也从未有过家庭观念,对生意 以及你的其他事漠不关心,把工厂的一摊子事扔给你,就一走了之了,我支持奥特拉固执愤愤己见,我从未为你出过一点儿力(连戏票也没替你买过),却为外人赴汤蹈火。总结一下你对我的评价,可以看出,你虽然没有直说我品行不端或心术不正(我的最后一次结婚打算可能是例外),但你指责我冷漠、疏远、忘恩负义,你这般指责我,仿佛这都是我的错,只要我洗心革面,事情就会大有改观,而你没有丝毫过错,即使有,也是错在对我太好了。
你的这一套描述我认为只有一点是正确的,即我也认为,我俩的疏远完全不是你的错。可这也完全不是我的错。倘若我能使你认同这一点,那么——开启崭新的生活已不可能,因为我俩年岁已大——我们就能获得某种安宁,即便不会终止,毕竟能缓和你那无休止的指责。
奇怪的是,你对我想说的话总有种预感。比如,你不久前对我说:“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尽管我表面上对你的态度跟别的父亲不一样,这只是因为我不会像他们那样装腔作势。”父亲,我总体上从未怀疑过你都是为我好,但我认为你这话不对。你不会装腔作势,这是真的,但是仅仅因此就想断定别的父亲装腔作势,这要么是强词夺理、不容商量,要么就是暗示——我认为就是这样的——我们之间有点不对头,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你也有份,只不过你没有过错。你若真是这个意思,那我们的看法就一致了。
我当然并不是说,我成为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造成的。这样说未免太夸张了(我甚至倾向于这样夸大其词)。即便我在成长过程中丝毫未受你的影响,很可能也长不成你所中意的样子。我多半会很赢弱、胆怯、优柔寡断、惴惴不安,既不会成为罗伯物·卡夫卡,也不会成为卡尔·赫尔曼,不过一定与现在的我霍然不同,这样我们就会相处得极其融洽。假如你是我的朋友、上司、叔伯、祖父、甚至岳父(尽管也有些迟疑),我会感到很幸运。惟独作为父亲,你对我来说太强大了,特别是因为我的弟弟们幼年夭折,妹妹们都比我小很多(注释:卡夫卡是家里的长子,他的两个弟弟都幼年夭折(海里因希两岁时死去,格奥尔格只活了一岁半),六年之后,卡夫卡的三个妹妹(艾丽、瓦莉和奥特拉)才相继出世。),这样,我就不得不独自承受你的头一番重击,而我又太弱,实在承受不了。
比较一下我俩吧:我,简言之,一个洛维(注释:洛维是卡夫卡母亲的娘家姓,根据马科斯·布罗德的传记《弗兰茨·卡夫卡》,“如果我们再来看他母亲的前辈,就会见到截然不同的情形。这里的学者,耽于梦幻、喜欢孤独的人,还有一些人对孤独的这种热衷把他引向冒险、玄妙或怪僻、离群索居。”),具有某种卡夫卡气质,但是使这种气质活跃起来的,并非
卡夫卡式的生命意志、创业雄心、征服愿望,而是洛维式的刺激,这种刺激在另一个方向上比较隐秘、虚怯地起作用,甚至常常戛然而止。你则是一个真正的卡夫卡,强壮、健康、食欲旺盛、声音洪亮、能说会道、自鸣得意、高人一等、坚韧沉着、有识人之明、相当慷慨,当然还有与这些优点相连的所有缺点与弱点,你的性情以及有时你的暴躁使你犯这些毛病。如果与菲力普叔叔、路德维希叔叔、海因里希叔叔相比,你在世界观上可能并非真正的卡夫卡。这很奇怪,对此我也想不大明白。他们全都比你快活爽朗、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不像你那么严厉(顺便说一句,这方面我继承了你不少,而且把这份遗产保管得太好了,但我的天性中缺乏你所具备的必要的平衡力)。另一方面,你在这点上也经历了不同时期,或许曾经很快乐,直到你的孩子们,尤其是我,让你失望,使你在家闷闷不乐(一来外人,你就是另一个样子),你现在可能又变得快乐了,因为孩子们——瓦莉可能除外——没能带给你的温暖,现在有外孙和女婿给你了。
总之,我俩截然不同,这种迥异使我们彼此构成威胁,如果设想一下,我这个缓慢成长的孩子与你这个成熟的男人将如何相处,就会以为你会一脚把我踩扁,踩得我化为乌有。这倒是没有发生,生命力是难以估量的,然而,发生的事可能比这还糟糕。在这里,我一再请你别忘了,我从不认为这是你那方面的错。你对我产生影响是不由自主的,只不过你不应当再认为,我被你的影响压垮了是因为我心存恶意。
我小时候很胆小,当然,既然是孩子,我肯定还很倔,母亲肯定也很溺爱我,可我不认为自己特别难调教,我不相信,一句和善的话、一次不动声色的引导、一个鼓励的眼神不能使我乖乖地顺从。你其实是个善良仁慈的人(下面所说的与这并不矛盾,我讲的只是你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但并非每个孩子都具有坚韧的耐心和无畏的勇气,都能一直寻觅,直至得到你的慈爱。你只可能按你自己被塑造的方式来塑造孩子,即通过力量、大叫大嚷和发脾气,这种方式之所以很合你的心意,还因为你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强壮勇敢的男孩。
我现在当然无法直接描述你在我的生命之初所采用的教育方法,不过,从之后的情形以及你对待菲力科斯(注释:菲力科斯是卡夫卡的外甥,艾丽的儿子。)的方式,我可以大致想象出来。尤其要考虑到的是,你那时更年轻,也就更精力充沛、更狂暴、更随心所欲、更肆无忌惮,而且,你整天为生意奔忙,一天也难得露一次面,因此,你给我留下的印象没有淡化为习以为常的事,而是深刻得多。
最初几年的事,只有一件我仍记忆犹新,你可能也还想得起。一天夜里,我老是哭哭啼啼地要水,绝对不是因为口渴,大概既是为了怄气,也是想解闷儿。你严厉警告了我好几次都没能奏效,于是,你一把将我拽出被窝,拎到阳台上,让我就穿着睡衣,面向关着的门,一个人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我并不是说这样做不对,当时为了让我安静下来,可能确实别无他法,我不过是想借这件事说明你的教育方法以及它对我的影响。从这以后,我确实变乖了,可我心里有了创作。要水喝这个举动虽然毫无意义,在我看来却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是被拎出去,我无比惊骇,按自己的天性始终想不通这两者的关联。那之后好几年,这种想象老折磨着我,我总觉得,这个巨人,我的父亲,终极法庭,会无缘无故地走来,半夜三更一把将我拽出被窝,拎到阳台上,在他面前我就是这么渺小。
这在当时只是个小小的开端,然而,经常涌上我心头的这仲渺小感(换个角度看,这却也不失为一种高尚和有益的感觉)来自己你的影响。我原本需要些许鼓励,些许和善,我的路需要些许余地,你却把它堵死了,当然是出于好意,你认为我应当走另一条路。可我走不
了别的路。比如,我敬礼和走正步的动作很标准时,你会鼓励我,而我并非当兵的料,要不然,我狼吞虎咽,边吃还边喝点啤酒时,或者我哼哼着自己也不懂的歌,学说你的口头禅时,你会鼓励我,可这一切与我的将来毫无关系。很说明问题的是,就连现在也只有当你自己被牵累,你的自我感觉被我破坏(例如我结婚的打算)或因我遭到破坏时(例如佩帕骂我),你才会真正鼓励我。这种时候你鼓励我,提醒我别忘了我的价值,指出我有资格做的事,把佩帕贬得一无是处。且不说按我现在的年岁,我已不为鼓励所动,关键是这种鼓励并非首先着眼于我,对我有什么用呢?
那时候,我在各方面都需要鼓励。单单你的体魄就已把我压倒了。比如,我还记得我们经常一起在更衣间脱衣服的情景。我瘦削、赢弱、窄肩膀,你强壮、高大、宽肩膀。在更衣间里我已觉得自己很可怜了,不单单在你面前,在整个世界面前也是如此,因为你是我衡量万物的尺度。接着,我们走出更衣间,走到众人面前,我抓着你的手,一副小骨头架子,心惊胆战,光着脚站在木板上,怕水,学不会你的游泳动作,你好心好意地一再为我做示范,我却恨不得有地缝可钻,万分绝望,在这样的时刻,我各种各样的糟糕经历都融会到一起了。我觉得最好的情况是,你有时先脱了衣服,我独自呆在更衣间里,可以尽量拖延当众出丑的时刻,直到你终于过来看是怎么回事,把我赶出更衣间。我很感激你,因为你似乎没有察觉我的窘迫,而且,我也为父亲的体魄感到骄傲。顺便说一句,我俩的这种差异至今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与这种差异相应的是你在精神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你完全凭自己的本事干成了一番事业,因此,你无比相信自己的看法。这种情形我小时候就有所感觉,但没有我长大成人后感觉到的那么突出。现在你是坐在躺椅里主宰世界。你的观点正确,任何别的观点都是荒谬、偏激、疯癫、不正常的。你如此自信,根本不必前后一致,总是有理。有时,你对某件事毫无看法,因此,对这件事的任何看法必定都是错误的。比如,你可以骂捷克人,接着骂德国人,接着骂犹太人,不仅挑出某一点骂,而且方方面面全都骂,到头来,除你之外所有的人都被骂得体无完肤。在我眼里,你具有所有暴君都具备的神秘莫测,他们的正确靠的是他们本人的存在,而不是思索。至少我觉得是这样的。
在我面前,你居然果真常常是对的,谈话时当然如此——因为我俩几乎没有谈过话——生活中也是这样。这并不特别费解。我的所有思考都处在你的重压之下,我的想法与你的不一致时也是如此,而且尤其如此。所有看上去不依赖于你的想法从一开始就被你的贬斥压得很沉重;承受这样的评判,以致完整而连贯地阐明我的想法,都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这里并不是指什么高深的思想,而是指小时候的任何一个小举动。只要孩子为某件事满心欢喜,一心念着它,回到家里说起这件事,得到的回答便是一声嘲讽的叹息,摇头,手指敲着桌子:“我还见过更棒的呢”,或者“你已经跟我说过你的心事了”,或者“我可没这份闲心”,或者“可真是件大事”,或者“拿这去买点东西吧!”我当然不能要求含辛茹苦的你为孩子的每芝麻小事而兴高采烈。问题也不在这儿。问题在于你的逆反心理,你总是非得让孩子失望不可,而且,你所反对的事不断增多,你的逆反心理不断增强,最后成了习惯,即使你与我看法相同,这样,孩子所感到的失望就并非日常生活的失望,由于它牵涉到你,而你是衡量万物的尺度,这种失望就使他一蹶不振了。对桩桩事的勇气、决心、信心、喜悦都坚持不到底,只要你反对或仅仅是料想你会反对;而差不多我所做的任何事,料想你都会反对的。
这不仅涉及到想法本身,而且涉及到人。只要我对某人稍有好感——按我的性格,这种情形并不常发生——你就会丝毫不顾及我的情感,不尊重我的判断,以斥责、诽谤、侮辱横
加干涉。像德国的犹太演员洛维这样纯真可爱的人也因此而遭罪。你并不认识他,却将他比作甲虫,比喻的方式很可怕,我已忘了,只要谈到我喜欢的人,你随口就有狗和跳蚤之类的谚语(注释:指谚语:“谁和狗躺在一块儿,起来时身上便有了跳蚤。”)我尤其记得这个演员,因为我当时对你的议论写下了这样的评语:“我的父亲之所以这样说我的朋友(此人他根本不认识),仅仅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如果他将来指责我没孝心、忘恩负义,我就可以拿这来反驳他。”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怎么丝毫感觉不到你的话和你的评价会给我带来多大的痛苦和耻辱,似乎你对自己的威力一无所知。我肯定也经常说些让你伤心的话,但我总是意识到了对你的伤害,这让我心痛,可我忍不住要说出来,我说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你却毫无顾忌地恶语伤人,不为任何人感到歉疚,说的时候不会,说完之后也不会,你让人根本无法招架。
而你的全部教育都是如此。我想你具有教育天才;倘若被教育者是你这种类型的,你的教育一定很有好处;他会明白你的话的明智所在,不在乎其他方面,安心地照你的吩咐把事情完成。而我小时候,你对我的大声嚷嚷简直就是天条,我永志不忘,它们一直是我评判世界,首先是评判你本人的最重要的手段,而你根本经不起这种评判。由于我小时候大多是吃饭时与你在一起,你的大部分教诲便是用餐的规矩。桌上的饭菜必须吃光,不准谈论饭菜的好坏——你却经常抱怨饭菜难吃,称之为“猪食”,是那“畜生”(厨娘)把它弄糟了。你食欲旺盛,喜欢吃得快,吃得热,狼吞虎咽,因此,孩子也必须赶紧吃,餐桌上死气沉沉,悄无声息,打破这寂静的只有你的规劝声“先吃饭,后说话”,或“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或“你瞧,我早就吃完了”。不准咬碎骨头,你却可以。不准咂咂地啜醋,你却可以。切切要注意的是,面包必须切得整整齐齐,而你用滴着调味汁的刀切,就无所谓了。务必当心饭菜渣掉地上了,而你脚下掉的饭菜渣最多。吃饭时不准做别的事,你却修指甲、削铅笔、用牙签掏耳朵。父亲,请你理解我,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它们之所以使我感到压抑,只是因为你,我心中衡量万物的尺度,自己并不遵守为我立的许多戒律。所以,世界在我眼里一分为三,一个是我这个奴隶的生活世界,其中布满了条条框框,这些法规是专为我制定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法完全符合这些法规,然后是第二个世界,它与我的世界有天渊之别,这就是你的生活世界,你一刻不停地统治着,发号施令,因命令不被遵循而动怒,最后是第三个世界,你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幸福地生活在其中,不受任何命令和戒律约束的世界。我始终感到耻辱,要么服从你的命令,这是耻辱,因为只有我必须遵守它们;要么执拗,这也是耻辱,因为我怎么可以在你面前执拗;要么我达不到法规的要求,比如说因为我缺乏你的力量、你的胃口、你的敏捷,而在你看来,你所要求的都是我理所当然应当具备地;这便是最大的耻辱了。这些并不是孩提时的我思考出来的,而是感觉到的。
把我当时的处境与菲力科斯比较一下,可能就更清楚了。你对待他的方式也很类似,甚至采用一种特别严厉的教育手段,当他吃饭时的举止你看不顺眼时,你不仅会像当时对我那样说声“你是头蠢猪”,还要加上一句“一个地道的赫尔曼”,或“跟你爸一模一样”。然而对于菲力科斯,这或许——只能说是“或许”——确实没有造成很大的伤害,因为对他来说,你毕竟只是个他必须特别当心的外祖父,并非像你对于我那样意味着一切,而且,菲力科斯性格沉静,现在就已有种男子汉气概,雷鸣般的吼声可能会使他一时目瞪口呆,却不能让他长久地惟命是从,最重要的是,他较少和你在一起,还受其他人的影响,在他眼里,你亲切好玩,他可以从中选取他所喜欢的方面。而对于我,你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我无从选择,我只能全盘接受。
对你的反对,我也不能提出任何异议,因为只要你不同意或只要某件事不是你首先提出
来的,你说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谈论它;你的专横容不得人们说起它。近几年,你说这是你的心绪烦躁症所致,可我觉得你从未与此截然不同,心绪烦躁症不过是你实行更严厉统治的一个手段,因为大家一想到这病,再大的异议肯定也不好说出来了。这当然不是指责,只是陈述一桩事实。比如说到奥物拉:“根本没法跟她谈事儿,她一开口就凶神恶煞的,”你总是这样说,其实她压根儿没有凶神恶煞的;是你把事与人混为一谈了;是事情对你凶神恶煞的,你听也不听别人说什么,立即就下了定论;别人再说什么,只会使你火气更大,绝不可能说服你。然后你只会说:“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随你怎么做,我可不管你;你已经长大了;我没有什么好规劝你的,”这些话都是用可怕而嘶哑的语气说出来的,带着愤怒和彻底的贬斥,现在我听到这语气没有小时候战栗得那么厉害了,这只是因为我已认识到我俩都很无助,这多少取代了童年时纯粹的负疚感。
我俩不可能平心静气地交谈,这还有一个其实很自然的后果:我连话都不会说了。即使情形不是这样,我恐怕也不会成为大演说家,不过,像一般人那样流畅地说话我还是可以的吧。你早早就禁止我说话了,你警告我“不要顶嘴,”一边说一边举起手,这些都一直伴随着我成长。我在你面前说话——只要说到你的事,你总是滔滔不绝——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就这样你还觉得我说得太多了,我终于哑口无言,开始时可能出于执拗,后来则是因为我在你面前既不会思考,也不会说话了。加之你是我真正的教育者,这影响到了我生活的各个方面。如果你认为我从来没有顺从过你,这真是让我啼笑皆非的谬见。你认为我“总是反着来”,并对此指责不断,可这的确不是我在你面前的准则。恰恰相反:我要是不那么顺从你,你肯定会对我满意得多。你的所有教育措施无一不中的;我一项也没能躲过;我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是(当然撇开先天条件及生活的影响不谈)你的教育和我的顺从的产物。尽管如此,这个产物让你很难堪,你下意识地拒绝承认这是你的教育结果,原因就在于,你的手与我这块材料彼此格格不入。你说:“不要顶嘴!”试图以此使我心中惹你不快的反抗力沉默下来。这对我影响太大,我太听话,我就完全闭嘴了,在你面前噤若寒蝉,直到已离你离远,人的威力至少不能直接够到我时,我才敢有说有笑。你却还是不满意,觉得我又是在“反着来”,其实这只是你的强大与我的羸弱所造成的必然后果。
你在教育时所用的访谈手段影响尤其深远,至少在我面前从未失灵过,这就是:咒骂、威吓、讽刺、狞笑以及——说来也怪——诉苦。
我想不起你曾直截了当地用脏话骂我。你也没有必要这样做,你有很多别的方式,在家,尤其是在店铺里谈话时,你随口骂人,骂人话铺天盖地,把小小年纪的我都快吓呆了,我没法不把这些话跟自己联系起来,因为你所咒骂的人肯定不比我差,你对他们肯定不会比对我更不满。这又是你的神秘的无辜和凛然不可侵犯之处,你随心所欲地骂人,却不仅谴责,而且禁止别人骂人。
你以威吓来加重咒骂,骂我时也是如此。让我胆战心惊的话比如:“我要把你像鱼一样撕碎。”尽管我知道,这只是说说而已(我小时候可并不明白这一点),这却几乎符合我对你的威力的想象,我想象中的你连这也做得到。你喊叫着绕桌子中跑着逮人,也很可怕,你显然根本不想逮住,只是做出这个样子,最后是母亲做出救人的样子来搭救。孩子又一次觉得,是你的恩赐让他又捡了一条命,只要他活着,就时刻觉得他的生命是你功德无量的馈赠。还有就是,你威吓倘若不听从你,会有怎样的后果。如果我开始做某件你不喜欢的事,你威吓我说这事会失败,那么,由于我太敬重你的看法,失败就已在所难免了,即便这可能过一段时间才会出现。我丧失了自信心。我动摇不定,疑虑重重。我的年龄越大,你可以用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