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guakaob.com--父亲节】
父亲和酒阿萌父亲好酒,从我记事起,每天吃晚饭时,不管有没有好菜肴,就是就着咸菜疙瘩,父亲也总是要喝一两盅的。记忆中父亲的酒都不是什么好酒,早期喝的大部分是供销点用端子打的散酒,只有少部分是瓶装酒,除了本乡酒厂出的狼山曲酒,上点档次的就是县酒厂酿的三友二锅头。那年月能喝上瓶装酒的机会不多,往往家里来了亲戚或朋友,父亲才会从供销点买回一瓶两瓶的瓶装酒,记得小时候放学时,要是遇见父亲提着酒,我和哥哥就欢快的飞一般向家里跑,在灶间一定能先吃到妈妈捯来的一小块肉或一块鸡蛋菜。那时候我和哥哥就一直盼望着父亲能天天喝上瓶装酒,因为喝瓶装酒的桌子上总会摆上四五个我们平日见不到的好菜肴。后来,日子好过了,父亲能天天喝上瓶装酒了。可也是些廉价的三四元钱的劣质酒。哥哥和我先后结婚成家了,逢年过节都会买上一箱好些的酒送给父亲。平日里父亲依旧不舍得喝,等到家里来了客或是我们去了才肯拿出来。大妹定亲的那年,腊月二十八一大早哥哥就搬了一箱酒送过去,母亲就说我妹婿已经送了两箱好酒,叫哥把酒搬回家自己喝吧。哥没搬,母亲自作主张把酒送了回去。父亲回家听说了,说女婿送的是女婿的心意,儿子送的是儿子的心意,逢年过节的,这酒还是要收的,今年不收,来年他就不送了。这个规矩不能改。没想到哥哥认为自己送的酒不如妹婿送去的好,换了一箱更好一些送了过来,父亲的脸上喜滋滋的。现在父亲老了,我和哥哥也都已人到中年了。隔三岔五的,我常请父亲喝上几盅。哥在省城打拼多年,终于也有了稳定的工作和不错的收入,每次回家来他都会带上几瓶好酒。妹婿在贵州开车,过年回家也常捎几瓶茅台镇的酒。我们都希望年迈的父亲能喝上点儿好酒。可是,去年我们带着父亲去体检,父亲的血糖、血脂、血压都很高,医生建议不要喝酒了。父亲急着问医生:“少喝,少喝点,行吗?”父亲怎么能不喝酒呢?哥听说喝红酒能降血脂血压软化血管,每次回家又开始捎些价格不菲的两三百元一瓶的干红回来。可父亲每每倒出那酒,抿上一口,砸吧砸吧嘴说:“洋人喝的酒,什么味儿。”母亲这时总是说:“愿喝你就多喝点,别再想那辣酒了。”
父亲和酒
傅益璇 《 书摘 》( 2014年11月01日)
父亲有一方非常著名的白底朱文闲章,刻着“往往醉后”四个字,通常会钤在他的得意之作上,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关东周末发表,父亲与酒】
但父亲确实是爱喝酒的,一生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是艺术界人所共知的。酒对于父亲有很特殊的意义,尤其是在他的绘画艺术里,酒更是起着微妙的作用。比方说,父亲构思画作时总是有一杯在手,以畅思路;在画的过程中,也要有一杯来振奋情绪;画得顺手时,则要喝一杯一鼓作气;不顺手时,更要喝一杯来排忧解难。如大功告成,兴奋之下那就更要痛饮几杯了!平日里和朋友高谈阔论时,手持一杯那是常事,就是晚上灯下读书也常有一杯相伴。总之,在父亲的生活中,酒是无处不在的。
在傅厚岗客厅的黄色旧柜子里总是放满各种酒,有绿豆烧,有五粮液,还有汾酒和茅台。父亲平时常喝的是高粱酒,有段时间也爱喝金奖白兰地,但他最爱的是“茅台”,有次母亲错手打碎了一瓶,浓浓的酒香弥漫,久久不能散去,足足熏了我们好几天呢!
父亲自中年就有高血压、高血脂、血管硬化的毛病,他那无酒不欢的习惯,一直令母亲非常忧虑。但她似乎拿不出什么好办法,除了经常劝阻之外,只有将酒瓶藏起来,佯作家中无酒。但母亲为人太老实,是怎么也“玩”不过父亲的,最后只有黔驴技穷,自动拿了出来。我也曾多次见到父亲将高粱酒瓶藏在中式长衫的宽大袖筒里,悄悄地带到楼上画室。当然,我们之间那“不要告诉妈妈”的小小默契,我是颇心领神会的。直到父亲晚年,母亲在多年“抗争”不果之后,终于全面败下阵来。虽然仍是忧心忡忡,却也会捧着一杯酒爬上二楼送到父亲手上。
在傅厚岗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副清人的对联,镶着精致的红木框,父亲颇喜欢。上联是“左壁观图右壁观史”,下联是“有酒学仙无酒学佛”,好像是隶书,豪放而潇洒。每当父亲手握酒杯微吟之时,我总是要偷偷笑他只能“学仙”而不能“学佛”了。【关东周末发表,父亲与酒】
不知为什么,父亲的酒似乎对我也成了很重要的事。记得我10岁那年,在一个大雪之夜,家里有客来而酒却不够了,母亲正发愁,我就自告奋勇要去买。谁知雪深路滑,寸步难行,我不断跌倒又爬起来,但双手紧抱着的“金奖白兰地”却没打烂。母亲见我浑身是雪,叹了一口气说:“快拿给爸爸吧!”
1964年,我随学校去苏北涟水县参加“四清运动”,听说有个工作队长是泗洪县“双沟大曲”酒厂的厂长,立即想起父亲爱喝此酒,几经拜托终于买到两瓶顶级的。待过年回家时,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在长途汽车上颠簸了六个小时才带回南京。父亲见到非常高兴,连连感叹说:“我璇子也会帮我买酒了„„”见到父亲如此欣慰,我还后悔没有多买些给他。谁知第二年父亲就去世了,这在我心里一直是个遗憾。
说起父亲喝酒,在我们家里是时刻能体会到的。虽然从未见过父亲喝得大醉或酒后失态,但如果他画得不顺利,心情不好,又喝多了的话,就会变得“认真严肃”起来,在我们兄妹身上发现许多他看不顺眼的地方,甚至为一些平时并不在意的小事和母亲发生争执,目标往往是二石和益瑶,比如二石用弹弓打鸟顺便打烂人家玻璃,益瑶在吃饭时见到猪大肠故作掩鼻状,母亲又特地为她去煎鸡蛋等等,此时无一不令父亲“愤怒”。照母亲的理解是“找碴儿”,照现在的说法就是执著地“要个说法”。这常令母亲哭笑不得,继而也会真的生气,甚至会拂袖而去,常常因此而吃不好饭。我们当然是绝不敢出声的,唯有赶快草草吃完溜之大吉。这是我唯一不喜欢父亲喝酒的时候。
父亲也深知这种癖好是个隐患,称之为“病”。自嘲:“二十年来,此病渐深,每当忙乱、兴奋、紧张„„非此不可。特别执笔在手,左手握杯,右手才能落纸。”不过他又细数唐伯虎、陈老莲、高凤翰、许介友等大师皆有此癖,就连他最敬佩的日本大家辛野梅岭、桥本关雪等等也都是同道中人。更令人无奈的是他似乎不以“早逝”为虑,因为唐寅、徐悲鸿皆早逝。总之,父亲对喝酒虽然有些无奈、自嘲,也不太理直气壮,但“喝酒有理”的心态是毫无疑问的,虽然“戒酒”这件事常常被母亲颇为严肃地提起,父亲也态度很好地听着,似乎“若有所悟”,但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其实从未真正打算戒酒。
坊间对于父亲“无酒不能画”的传闻是很多的,据说父亲在画《江山如此多娇》时,曾为当时买不到好酒所困扰,居然写信给周总理,得到特批一箱茅台,于是父亲下笔如神助云云。
酒和父亲的关系是很微妙的,他并不只是“爱喝酒”那样简单,其中的心态也不是别人可以真正理解的。当我站在父亲的画面前,感受那蒙蒙烟柳里荡漾的春意,那如醉的枫林里透出火一般的炽热,还有那满纸潇潇的泼墨山水,烟雨弥漫的苍凉,更有那气势磅礴、奔腾不止的瀑布,都会深深地被感动。这样的心胸气魄,这样澎湃的激情,手中的笔,面前的纸,又怎能表达万一?当他生命的激流冲破了这一切时,怎一个“醉”字了得?有学者说父亲是一个有“诗心”的哲人画家,性格耿直狷介,醉后更见天真。父亲曾说:“我认为一幅画应该像一首诗,一阕歌或一篇散文„„”我大概能明白父亲在“往往醉后”里蕴藏着的巨大热情。
父亲在画历史人物时,尤其是画那些“酒仙”,更是倾注了深沉的情感,似乎他们之间并无任何时代上的距离,而是志趣相投的饮中君子在互相倾诉。有人这样形容父亲的《寒林沽酒图》:“疏林薄雾之间,陶渊明与书童沽酒、吟诗,缓步向前,画面静懿散淡,人物飘逸自然,情境和心境合一„„”
父亲是死在酒上的。1965年9月,上海虹桥国际机场落成,父亲为此画了一张大画,东道主派了一架飞机来接他去参加典礼。父亲爱喝酒的名声远播,各方人士热情有加,从下飞机就没停过喝酒,都是高浓度的茅台。几天下来已经远远超过他能承受的酒精量,加上旅途劳顿,应酬不停,直到上飞机回南京。听母亲说,父亲回来后心情很好,但很疲倦,脸色也差。午饭后就如常去午觉,并叮嘱母亲到点一定要叫醒他,因为下午要去省人大委员会开会,不可误事。谁知此时正好有朋友来访,聊天忘了时间,等到母亲匆忙赶上楼时,父亲已经呼吸急促,脸色发紫,嘴唇发乌,差不多已陷入昏迷。母亲慌了手脚,冲下楼去打电话,突然听到父亲大叫了一声,震耳欲聋,然后就彻底地静了下来„„父亲就这样走了,事先没有人可以料到,当然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临终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我深知是酒害了父亲,令父亲过早地去世。但我并不记恨父亲的酒,父亲喜欢喝酒,自有他的道理。也许他在微醺之中,能感受到心灵的翅膀无比地自由,可以冲破那些压抑在心里的晦暗和苦闷,释放出一切。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很久远了,家中兄妹无人饮酒。但每逢清明去拜祭父母时,我仍会绕着父亲的坟墓倒上一瓶茅台酒,让那竹林掩映的墓地弥漫着浓浓的酒香,我深信父亲是一定能闻得到的。
(摘自《傅家记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7月版,定价:3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