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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无常”五周年记
一
爷爷奶奶那个小院儿,我在最里面的那间小屋写作业,听见街门哐啷一声,就将铅笔扔在作业本上,三两步窜到门口撩开墨绿色的塑料帘子,将小脑袋伸过去,目光在满天碧绿的枣树叶之下,掠过攀缘的丝瓜藤蔓,经过无花果树、鸡冠子花和月季花身旁,看见街门开了一半,同样伸进一个大脑袋。他带着白帽,正要往屋里走,爷爷赶紧就从北屋撩开帘子迎了出来。
“呦嚯!”
“今儿我爹四十周年,炸点油香给您提溜过来,这袋‘乜贴’肉您留着。”
“哎,快啊,四十周年啦!”
“哎……您忙着吧,我回去了,还得接着送呢。”
白帽一走,爷爷关上街门,静默地端详一眼油香,长长舒一口气,提着油香、牛肉,缓缓回到屋里。我飞跑过去,从塑料袋里掏出尚有余温的油香,金色的表皮上油汪汪地泛着香味儿,我赶紧掰一块下来,熟练地将干爽的内里翻到外面,将油汪汪的表皮藏到里面,就“啊呜”咬下一口。咀嚼中,松软的内里伴着焦硬的表皮,在口中幻化出独属于油香的美味。到下一个饭点儿,那块“乜贴”肉,也就被爷爷快乐的炒勺激发出阵阵油烟,当啷当啷盛入盘中了。我小心翼翼地从蒸锅里拿出馏过的油香,冒着滚烫的蒸汽,经过我同样的处理,又将牛肉和蔬菜夹心,贪婪地享受这段幸福时光。
——这是我童年的一部分,它像悬挂在北屋房檐下的古老的木制经字“嘟哇”,像那“嘟哇”上筑巢嬉闹的一家黑身白腹的雨燕一样,在我的梦里呢喃、灵动。
“周年”,就是亡人的祭日,我们回民把“去世”叫“无常”,每到这一天,亡人的近亲就请阿訇到坟头或者家里念上十八段古兰经,炸油香分发给他生前的亲友,有时还会请阿訇宰牲后分发鲜肉。对我而言,这个场景到今天已然经过了二十一个春秋,小院还在,村庄也还在,村民都还在——除了亡故的长辈、父辈,也多了一些比我幼小的孩子。二十一年了,我都没有真正离开过这里,街门哐啷一声,只要看见白帽,就知道他家亡人的周年到了,他手里擎着两样东西呢:金灿灿的是油香,红艳艳的是牛肉——快去接呀!
一个寻常不过的词语,是我们回民相当贵重的存在。“周”字,读重音;“年”字,读轻音;不加儿化韵——“周年”。
同样地,“油香”也是这个读法。只有我们回民重大节日和纪念日,才有油香的身影。
二
生活在北京北郊回汉两族相嵌聚居的村落,回回事儿是少不了的,每个人家至少一年也会给自家的亡人炸一回,又家家相赠,所以我们在不同的月份都能见到、吃到油香。而毕竟在回民稀少的北京北郊,极少有像东郊、南郊一样有较大的聚居村落,更不可能像牛街和常营一样形成连片的聚居社区,又经过数百年的酸甜苦辣、雨雪冰霜,回民的宗教生活,一般也就慢慢解构为生活习俗了。而习俗仍彰显宗教般的高贵,在“周年”炸油香的这一天,平日很少去清真寺的乡亲有的也拉起了教门话,甚至烟不离手、酒不离口的人物们,忽然就会非常的正经——跟教义冲突的话,忍着也不说出来;即便街坊四邻之间看到与自己品性截然不同的“冤家”甚至是有着矛盾的“仇家”,也因头上相同的白帽,会心一笑,继而微笑相迎,在干活儿的时候互相搭着手,渐渐热乎乎地说起话来。
五年前的3月23日,伊斯兰教尊贵的主麻日,早晨六点太阳正要升起之际,奶奶在睡梦中安然离开了我们,离开了生活了多半辈子的小院儿。没有过多的哀伤,在家属辛劳地忙碌、两族亲友的热心帮助下,将奶奶按伊斯兰教习惯洗涤、打整完毕,放入长方形的“买提匣子”,被百余名头戴白色礼拜帽的亲友送到村南的回民墓地。洁白的人流簇拥着墨绿的“埋提匣子”,好像暴雪落满古松。阿訇的诵经声中,奶奶缓缓进入坟坑,湮没在黄土之下。习惯于接受油香的民族,必然也习惯于接受死亡——亲人的死亡,朋友的死亡,自己的死亡。我们回民从不哀嚎亡人,从不粉饰亡人,从不接受任何画圈、挽联,更不播放和演奏任何乐曲、不制作任何遗像。清明节也不属于我们回民,在我们回民的坟前没有纸钱和果品,只有静默的凝望,加上真诚的祈祷。对亡人的不舍呼唤,就这样全部化为对死亡现实的顺从。奶奶无常时,岸边的柳条已然冒出嫩嫩的绿芽,我们分明听到了春天的足音。
我们家也开始为奶奶的周年炸油香、宰牲了,七日、四十日、百日、一周年、两周年……到今天,已然办到第五个年头了。小的,大了;大的,老了;老的,更老了。真的如此,奶奶无常的那天第四代刚出生,到今天都会打拳击、念歌谣、背单词了,第四代多了好几个;结婚没几年的情侣,已相继当了经年的父母了。大伯们、大妈们白头发多了许多,起初看很是扎眼,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于将他们当做老人了,连我的爸爸妈妈也颇有了难以言说的老态。在衰老中唯可聊以自慰的,就是爷爷多年来没什么大病。爷爷只是在变老,老得没了曾经的气力,需要重新认识和接受。而老了的不只我们家,“老回回”们相继入土,父辈们俨然快成了新一代的“老回回”,渐渐地,其实也力不从心了——在前几年,大伯们和泥搭灶、搬大锅、扛面粉,七手八脚就捆起一头待宰的大牛;每回炸油香少说都有几大袋儿面粉,大妈们在巨大无比的瓷盆跟前,双手撑住身体使劲和着巨大无比的面团,无论多大力气,都吃进了面里。那时候的我们,常常还不免像孩子一样好奇地看着这些,听任长辈卖力。而今不行了,他们的力气已然没有那么大了,很是吃劲儿。
——啊,有力气也不敢使了,谁知道这么高强度的劳动到第几分钟会引起心脏病呢,谁知道那么沉的大铁锅会不会闪了腰呢。
时光在流逝,谁又能尽解它的凝固?修好了奶奶的回回坟,到今年游坟念“索勒”收尾接“嘟哇宜”之后,个别年长者甚至腰酸腿疼得站不起身了,而今年炸油香的“任务”,仍在父辈争先恐后的忙乱和我们怯懦的观看之下,大半落在了父辈自己的肩上。和面费劲,耗费人手,大哥驱车远赴高丽营,拉回了两大袋发酵好的清真湿面。爷爷奶奶的小院儿里,二伯和泥,三伯搭灶,添柴点火之际,火焰四散出浓重的柴烟,呛得我们直躲开,伯伯们眉头都没皱一下,和爸爸一起架锅,刷锅。眼看烟朝人群飘去,爸爸赶紧觉架起梯子去转烟囱,转不动,赶紧给顶端加了一个弯头。调和油、花生油、葵花籽油下锅了,屋里的大妈们将湿面揪好剂儿,在手指的抓揉下形成圆团,妈妈逐一擀成饼状。
第一个面饼下锅了,经过大笊篱反复翻转,出锅时香喷喷地直往外溢。我闻见的时候正要给人倒水,忽然油锅边的大妈们竟发出啦啦的欢呼声,一阵陌生又熟悉的气味儿飘来,我惊悸了,噢!对!这是油香的味道呀,也是周年的味道呀,转念我发现稍微少了些许什么,赶紧找来清真香炉,在屋里、院儿里,点燃了清真芭兰香。墨绿的香柱升腾起轻烟,经过轻烟,猛然见到一个个油汪汪的油香泛着金灿灿的光泽,三大排一个拥着一个,码进了巨大的笸箩中,我顿时含羞地笑了。
爷爷快乐地看着我们。
清香四溢中,人们忍不住拾起来撕开分享,油香发出摩擦、撕裂声,松软的内里又冒出一团蒸汽。爷爷奶奶的小院儿顿时进入“周年”的氛围。待晾得尚有余温适于装袋之际,我们赶紧两个一袋装入崭新的塑料袋中,重新放回笸箩,架上三轮车斗,又放上一箱香油。为了大伙吃上有温度的油香,我赶紧蹬上车,爸爸和大哥跟在后头,分头去送。
我蹬着的,是爷爷曾多年骑着接送我上下学的那一辆。青蓝的油漆,一如爷爷青蓝的衣衫,在我的记忆中连为一体,愈加难以分割了。
三
三轮车载着一大笸箩装袋的油香,刚驶离爷爷奶奶的小院儿,迎着雨后的腥风,我闻不到油香的味道了。
每到一个胡同口,我停在不被垃圾堆熏到的角落,爸爸和哥哥提着油香和香油离开,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戴着回回帽坐在座子上。我坐着,坐不住了就双脚踏着镫子站起来,看着熟悉而陌生的村庄。
村庄已然与儿时大相径庭,家家户户盖起了楼房,将胡同挤压得狭窄逼仄,寸草难生。楼房里租满了在京工作、学习的“蚁族”,楼上会偶然开一个窗,一袋子生活垃圾会从天而降。垃圾堆前若被取暖的村民不慎倒上炙热的炉灰,往往会引燃全部垃圾,黑烟直冲云霄。小河仰仗生活污水依然艰难地流动着,漂浮着垃圾、酒瓶。我不敢看街上:到了晚上,一家家店铺震动着低音炮,一到夏天,竟然还办起了“夜市”:部分外地商贩用猪肉假冒羊肉做着烧烤,再用塑料桌椅和冰镇扎啤招徕夜不归宿的打工子弟,唱歌的噪音搅得人不得安生。水果摊将卖相不好的水果直接扔掉路上任其腐烂,煎饼摊将鸡蛋壳和猪肉香肠的包装皮直接甩到河岸上。在夜晚的必经之路,一个个站街的妓女挤眉弄眼、卖弄风骚。而这些相比于偶然发生的打架斗殴和火灾水患,尚属安全。
在奶奶“无常”五周年的尊贵的纪念日,我不应该去想这些。比较实际的问题,就是现在送油香难了不少:在过去,一般家里都会有人,要是没有人,送到隔壁由隔壁捎给他,反倒节约时间。而今楼房里,爸爸和哥哥没有门禁钥匙,进不去;在门口叫,又怕听不见。还有点热乎劲儿的油香在手里,却不知道他家到底有没有人。蹬着三轮,吱扭吱扭地行进在曲折的胡同里,困难的时候,半天才送出几家儿。有的门可以进去,经过那些帖着春联、“福”字的汉民住户门口,躲过腌制的腊肉,找到的门楣上有经字“嘟瓦”的“房东”,终于送出一份儿。
租住的人群经过我的身边,看着我和我身后车上用布盖着的笸箩,眼神警觉、迷离。我想起“伊斯兰国”罄竹难书的恶行,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回回帽,对他们的眼神明白了几分。路人都会看看我,而不和我交换眼神,我百无聊赖得看着电线杆上的“性病一针灵”,一个人发着呆。忽然感觉有个人朝我走了过来,我一看并不认识,只见他神采奕奕地看着我呢,兴许是咱回民!外地在北京工作的回民吧?我的心也忽地高了起来,正要问他,就听见他啪得一声甩到油香上一张纸币,嘴里吆喝一声:“这个油饼儿好呃!还热乎不热乎,给我装二十块钱的!”
还不及解释油香不能买卖,还不及回身,我猛然想到:油香凉了!真的,已然全都凉了!
还好,奶奶的油香,最终大多都送到了目标的家里。其实也有一些时候,叫一声,楼房的某个窗口就会打开,爽快地答应一声。过一会儿,还真小跑出来一位老太太,不及爸爸报上奶奶“无常”五周年的讯息,老太太就看着油香,神情有些复杂地接过来。那一定是回忆和我奶奶相处的日子。我不敢细看她,不忍看到变老的故人。也常听到“你是XXX的孙子!?呀,这一晃儿你都这么大了!”,这时我会忍住复杂的心绪,对说话的老人憨憨地笑着。因为我知道,他(她)此时心里,一定想到了时光,继而又想到“无常”。
回民不畏惧死亡,活着的时候,都曾设想过自己的油香,都曾在掰开他人的油香时打趣过自己的孩子。奶奶也曾打趣:将来给不给奶奶炸油香?而现在家家户户的餐桌上肯定有奶奶的油香呢,我想开心地得扑到奶奶圆胖的身上,闻着那七日香牌洗发露和万紫千红牌护肤霜的香气,跟奶奶报告说:“您的油香大伙儿炸啦,又吃上啦!都说好呢。”
四
三轮车转回熟悉的胡同,看见头戴白帽的身影和炊烟、蒸汽,我又回到了爷爷奶奶的小院儿。时候已然到了晌午。买回来的牛肉切好了,三伯就着各样蔬菜,每样炒成一盘。侄子、侄女儿、外甥又像春节似的笑嘻嘻地欢闹起来了,一会儿从这儿跑到那儿,一会儿跑到更远的地方,又闹回爷爷身边。爷爷抱抱、笑笑,其乐融融。油香又炸了两大笸箩,为了孩子安全地打闹,大伯们赶紧把用过的油锅抬到小棚里,然后用石棉瓦和砖头层层挡好。爷爷靠在沙发上看着孩子们咯咯地笑,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三伯炒了好多的菜,大妈们将炖牛肉、炖鸡肉端了上来,两盘凉拌将餐桌装点地意趣盎然。三个大圆桌周围,坐满了一个家族的四代人;每代人之间,回汉两族紧相嵌入。哥哥姐姐们(注:在我家无“嫂子”、“姐夫”称谓,一辈人自动按兄弟姐妹相称)都弄着自己的孩子,想方设法终于让孩子张口吃饭了,却不消停地打闹,哥哥姐姐为了孩子们长得壮壮的,颇费了心血,在姐姐忍不住烦躁厉声要求外甥好好吃饭时,我看见了一个设计成七星瓢虫的勺子,这时母爱是一抹童趣。
油香端上来啦!孩子们被油香吸引了,都伸出小手去抓,小嘴香甜得吃起来。
我格外注意我的小侄女——和父母在外面生活的,我们回民的小孩。她真漂亮呀,和信仰佛教的汉民妈妈,长得那么像。性格又那么开朗,跟几个男孩相比,多了几许文静和轻柔。我放下手里的热油香,看见她拾起了一快切好的油香,好奇地看了看它金黄的表皮,凑到鼻尖嗅了一下就要投入嘴里,她妈妈帮她把表皮翻到内里时,侄女更好奇得看着,漂亮的笑眼好像涌出了一种光芒。
我侄女真漂亮。
她爸爸伸出手指神秘得跟她说:“你瞧那儿!那儿有一个‘阿拉伯人’,会说阿拉伯话,还不学学?”
指的当然是我,侄女向我看过来,对着我头上布满金银两色拱形线纹的回回帽,我从她凝望的大眼睛里,读出了好奇。我不得不温柔地笑了。我讲解了油香的来历,讲解了回民忌讳大肉的原因,然后再也不想多说什么了——此刻她香甜地享受着油香,安静地享受着清真饭菜的味道,这对于一个聪明的孩子在未来寻找自己的民族归属,已然足够了。
吃完饭,几位大妈借着灶里的余温,摘下白帽,兴冲冲得做锅贴去了。眼见奶奶的五周年纪念顺利地结束了,我也看着孩子们玩耍。外甥随着爸爸咚咚跑到我家楼上,她妈妈正在寻找,忽然他从我家楼上的窗户里探出头来,逗得大家哈哈直笑。四伯对着漂亮的侄女突然惊叫:“呦!你瞧这大虫子钻你袄领子里啦,赶紧找呀!咬你呀!”吓得侄女不敢动弹了,笑声一阵盖过一阵。街坊邻居家的小孩也来了,加入我家的小魔头们闹作一团,一会儿变成五个,一会儿变成三个,我数不清来了多少孩子…
五
定福皇庄,我的家乡,我亲切地说出她的名字,好像在称呼我的姐妹。古往今来,两族村民发生了多少动人的友谊,结成了多少爱情、亲情的果实,送往迎来了多少代人,已然难以说清。村北的沙河清真寺,隔着宽阔的南沙河,永远在心灵深处召唤着我们的回归。尽管数百年与华夏文明的交融,几乎褪尽了我们深目高鼻的容貌和来自西域的语言;尽管随着拆迁的临近,沙河两畔的回民可能将被迁空而彻底打破围寺而居的格局,但正是我们内心所向往的宁静和自然,使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种世俗而又当然的生活。比如每当开斋节,尽管村民的衣着与教义略有不符,但仍兴冲冲地赶到寺里,交份乜贴,领份油香、肉粥。来自西部的回民务工朋友为此多有微词,而我们内心也有难以说清的情愫。村里的回民小学已培养了两代孩童,村南的回民墓地则葬满了代代亡人……经过战乱,经过贫寒,经过残酷的文化大革命,我们被一次又一次改变了生活;为了存活,为了发展,为了延续,为了友谊,我们也自己改变着。
——我们自己选择自己,我们自己改变自己,我们自己接受自己,我们自己尊重自己。
而有些事物不能改变,譬如油香,它的材料简单,工艺并不繁琐,却穿越浩瀚的历史长河,在华夏文明的汪洋大海中,在几经颠沛、动荡的沉重的生活里,带着清真的品格顽强地传承至今,让每一个生命放射出振奋人心的感动。它源自公元7世纪的遥远的阿拉伯半岛上一个感人肺腑的真实故事——默罕默德逃难到麦地那时,受到信士们热烈欢迎,纷纷邀他吃饭,而默罕默德的骆驼却被一位穷苦的信士家的炸面饼的香气所吸引。在包容和乐的中华文明中,古老的食物随着回回人的先祖来到了华夏,传扬到了今天,常食常新。每每到了亲友的“周年”,我们就加入忙碌的人群,跟平时因为工作而疏远的亲友,热乎乎地说起话来。言谈间忆及亡人,回忆着亡人的点滴趣事,一切如昨。说着说着,记忆会忽然从每个人的脑海里倾泻而出,欢快的话语,交织成亡人曾经鲜活的生活画卷。
我已能笑对死亡。
小学毕业以后,到镇里上初中,又考到区里的高中,最后考到东五环外的大学。我千百次向汉族师友解释了不吃猪肉的真实原因——我们的祖先不是猪,也没被猪救过,而是根据古兰经中饮食健康、洁净的规范,猪是禁食的物种。每次解释的时候,我都像第一次解释一样,尽量言简意赅,更不愿将老回回们说的“猪肉太脏”的话说给汉民朋友——既不合适,又恐伤人。我也千百次在朋友遇到疑惑时介绍自己的民族,介绍她的历史和渊源,介绍我们的节日,最终总因为脑海飘过熟悉的香味儿而介绍起油香。我认真而骄傲地说着,而面前同样认真的朋友常显得一头雾水;也常带油香给汉民朋友品尝,每当他们香甜地品尝时,我又怕因为我的叙说打搅了他们的兴致,因而已习惯性地选择了缄默。
现在我不想缄默,我为它执笔作记,因为在奶奶“无常”五周年之际,我分明已感受到油香神奇的魔力:你多像我们洁白的回回帽,多像我们回民自己啊!那一种极其浓郁和奔放的感情,就缄默在单调和呆板的色泽里。在中华民族五彩斑斓的面点里,你的色香味似乎无有过人之处,而你凝结着生命的尊严,凝结着人类对最朴拙的感情的维护。你让我们欢度节日,也让我们笑对生死;你让我们怀恋故人,更让我们珍惜时间、亲情和友谊。你让乡里乡亲团结友爱,你让各族人民亲如一家,你让远行的游子潸然泪下。
哦,亲爱的油香,亲人枯黄的面颊!从指尖,到舌尖,再到心尖,多少次你感动得我说不出话,多少次我怀恋着你追梦天涯……
2017年3月26日午夜
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作者: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文学院2014级中文系本科生 北京市昌平区回龙观镇定福皇庄村村民 金博 此文曾发表于宁夏社科院主办《回族研究》2017年第4期。